我的阅读旧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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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龙声

一大早从镇上坐班车爬坡上岭几十里到村委会办公室上班,下车时随手提着一大捆邮递员刚交给我的报纸,打退休的村治调主任老李门前经过。他问我是不是刚到的新报纸,可不可以分一些给他看看。我停下来朝他点点头,连忙把报纸杂志解开,随手递给他一大沓,让他拿回家慢慢看。

现如今,看书读报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,想知道国家政策,了解点经济信息啥的,有电视有网络有手机,那种“一杯清茶一支烟,一张报纸瞅半天”的做派已经过时了。大街上公路边办公室里,很难再遇见埋头翻书读报的人,随处可见的都是掐手机刷屏的低头一族。就连我这个看了三四十年报纸的老“报痴”,也早就习惯了浏览电子报,当天的报纸一般八点以后就可以看到。

我觉得我这个人完全能说得上是个“报痴”,从小学三年级以后便迷上了看报纸。那时候没有电视只有广播,家家都有个挂在墙上的小广播,可广播错过了时间就听不到了,听过了之后也可能会忘掉。而一张报纸捏在手里,白纸黑字,有文字有图片,摸得着看得见,自己看过了还可以再传给别人,觉得喜欢的就叠好珍藏起来。

那时候,每个生产队都订有报纸,湖北日报、襄阳报,还有《红旗》杂志、《中原民兵》什么的,有时还有在外地当兵、读书的大哥哥们寄回来的家信,都要送到我家里,因为父亲是生产队长。

因为山高路远,邮递员总是经常换,跑的时间最长的应该是那个姓高的,如今已经退休了。他们雷打不动三天跑一趟,斜挎个大邮包,汗津津的,褂子搭在胳膊上,光穿个背心。父亲是多年的老队长,报纸直接送到我家里,想啥时看就啥时看。有时看得太入迷,母亲一遍又一遍催着我去抬水、剁柴,我仍然舍不得放下,还要赖着再看一会儿,为这没少挨过棍子。

挨了打也是值得的,我从报纸上知道了好多好多课本上所没有的东西,知道世界很大国家很多,有“美帝”还有“苏修”,有白人还有黑人,非洲黑人多。还有的国家小的很,面积小人口又少,抵不上咱们一个省呢。同龄的那些小伙伴们就没这条件,不像我经常能有报纸看,所以便没有我晓得的事儿多。

大队的学校是一排干打垒老房子,跟村药铺屋连屋中间只隔一扇墙,所以我们一下课总爱溜进药铺里看稀奇,有时还能捡到医生扔掉不要的装青霉素链霉素的小纸盒盒,如获至宝,向同桌炫耀,拿来装铅笔毛笔橡皮擦,晚上睡觉还放在枕头边上。

那天下课后我又一个人溜进了药铺,见刘医生正给一中年妇女拿脉看病,还笑嘻嘻地跟她小声嘀咕些啥。我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《健康报》,这是从来没见过的报纸,很好奇,便起了歹心,三把两把将报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衣兜里,打算放学回家好过过瘾,看看这《健康报》上到底说些啥。也许是做贼心虚吧,我手捂着衣兜正准备出门,刘医生猛不丁一步跨到我面前,伸手把报纸从我衣兜里拽出来,把衣兜都撕叉了,然后用可怕的目光瞪着我,说要拉我去见我那当舅舅的校长,吓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,傻傻地站着。所幸那拿脉的妇女几次给刘医生递眼色帮我说情要他把我放了,我才逃过一劫,脸红脖子粗地进了教室,趴在课桌上好半天不敢抬头,心扑通扑通直跳。

世事多变,神气的刘医生后来据说因“作风问题”被村支书开除了,回到生产队跟别人一块干重活,晚上还要熬夜写检讨。当时我听说后竟暗自高兴,心说活该,后来才感觉这想法其实挺幼稚的。

几十年之后,我进了村办公室,刘医生头发白了背也驼了,经常在家照顾病怏怏的老婆,有时去深山老林下套子逮白麋子、麂子、猪獾子,卖了钱好给老婆抓药。那天他路过村委会办公室,顺便向我讨要一些近期的报纸杂志,说回家晚上睡不着时好消磨时间。我热情而又大度,指了指墙角那半人高的一大摞报纸,让他自己拿,要多少拿多少,连忙给他递烟泡水,还给他找了个装酒的大布袋子。

十六岁那年,我高中毕业了,高考分数倒是不少,文科全县第一,可从小高度近视,鼻子上架着厚厚的眼镜儿,黄皮寡瘦蔫不拉几的,没个人才的样儿。过了开学时间,咋也等不来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(只记得第一志愿我填的是华中师范大学),我只好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极不情愿地去生产队学农活挣工分。白天跟着一大伙男男女女背粪挖田薅草割麦子搬苞谷,混混搭搭,一天时间不知不觉也就熬过去了。晚饭后躺在床上点着煤油灯,想看书却没有,箱子里除了高中课本就是笔记本。

那时父亲当了一二十年的生产队长也被撤掉了,原因跟刘医生差不多。他的继任者也姓杨,我应该喊他大伯,抗美援朝渡过江,个子高嗓门大面相恶,搞工作过硬得很,步步高升,后来当上了大队副支书。报纸每次都送在他家里,我想看报纸看不到,只好一次次厚着脸去他家要。记得大伯家里那时候有条长毛大黄狗,厉害得很,老远就得找根棍子防备着。头几次大伯还勉强让大妈给我找几张,后来听见狗叫一看是我便他干脆扭过身去,嫌我烦。他还教训我,说我不好好干农活,一天到黑两天到晚眼睛总是贴在报纸上,根本不是个成器的样子。我知道,我就是浑身张嘴也说不赢他,打那以后就赌气再也不去他那儿找报纸看了。

后来分田到户,我也慢慢学会了各种农活,麥行子挖得比人家深,包谷草薅得很及时,薅二道草时还学会了把根附近壅个大包。清明过了点苞谷,寒露节种小麦,灰里荞麦泥里豆,有条不紊,几亩责任田伺候得蛮不错。每季农活刚做到一多半,剩下的母亲就让我一个人做,她和妹妹天天出去打山货,挖柴胡找白芨刨黄姜。戴着个眼镜,拱老林钻刺架打山货我根本不求行。

我跟母亲讲条件,地里农活我多做一些没问题,但他们打山货卖了钱要多少分给我一些,让我自己支配。一来二去,母亲勉强答应了。有了钱,我赶快让邮递员给我订了《中国青年报》和《湖北青年》,还有《散文选刊》,算是争了口气。报纸眉头和杂志封面上用圆珠笔赫然写着我的名字,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报纸。从今往后,我再也不用死皮赖脸去找别人要报纸看了。

自己出钱订的报纸,感觉就是不一样。每次邮递员送来,我总是认真核对,生怕差了一期。一开始还按顺序把每个月的归在一起,遇到特别喜欢的内容,就剪下来粘在笔记本上。可惜这样没坚持多久,便把报纸送给别人包饼子缝针线包或是褙墙了。那天母亲问我,出了那些钱订的报纸都弄到哪儿去了,我支支吾吾。母亲指教我,说我不主贵。

从小爱读书爱看报,好像一辈子都改变不了,这是无形中养成的一种习惯,一种劳作之余的休憩和慰藉。天天在瞅天天在看,文化水平究竟提高了多少,到底领悟了多少人生的真谛,学到了多少谋生的技能,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书中的“黄金屋”“颜如玉”,每次都跟我失之交臂。可不管咋说,喜欢看报纸总不会有多大害处,农活没耽误,工作没受多大的影响。

要说收获那还是有的,那就是最近十多来年时不时在报纸上冒个泡发几个豆腐块儿,让自己姓名的三个字变成了铅字。有的没得稿费,有稿费的也不算多,就那么几十百把块,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心灵上的自我安慰。作品第一次登报,第一次上市报、省报,第一次弄了个头条,第一次收到从省城寄来的稿费,我总要独自兴奋好一阵子,然后再在微信朋友圈里晒晒。照种田人的说法,我这也只不过是广种薄收,但我仍乐此不疲。

几天前收到2020年最后一期《读书文摘》,得知这本我钟爱的杂志竟然停刊了,顿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我始终认为,读书看报还是要尽可能多读纸质的。茶余饭后,一个人搬把椅子拿份报纸翻一翻瞅一瞅,那是一种情趣。我知道,我的这种想法这个习惯很有些不合时宜,但我还会这么做下去。几十年的老习惯,想改掉也难。算了,干脆破罐子破摔吧。

(作者单位:湖北省保康县马桥镇黄龙观村委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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