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畔秋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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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季女孩杨旸在湖畔与她的黄鹂鸟做最后的告别,一个失意的男子出现了。杨旸莫名地觉得男子让她有一种无言的亲近感,她的心扉开启了。亲情的牵绊、生命的告别、朦胧的情愫……秋阳灿烂的湖畔,将会发生怎样的故事?

1

晨曦穿透迷雾,漫洒秋草。

湖畔垂柳下,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用花园铲刨土。土质有些板结,她挖得有些吃力。

“小妹妹,需要叔叔帮忙吗?”声音粗粝关切,却有些变调走样。

“羊角辫”抬头,向日葵般的脸上尚有泪痕。

男子不算老,但脸色蜡黄,胡子拉碴,身形消瘦颀长。

“我要挖个坑埋我的鸟。”说着,她将花园铲递给了男子。“羊角辫”很讶异自己对面前的男人竟忘记了戒备。她有点后怕,奶奶说小姑娘在外面可不敢和陌生男人搭话的。她四处张望,今天是周日,除了偶尔有几个晨跑的人经过,整个湖畔就只有他们俩了。

很快,一个长方体的坑就成形了。“羊角辫”打开藤条盒的盖子,里面直挺挺躺着一只黄鹂。

“它看上去好像死了很久。”男人语调冷冷的,有一股沧桑的况味。

“羊角辫”点了点头,讲起了黄鹂鸟的故事。

昨天比现在更早时,她照旧去问候黄鹂。然而却发现它躺在那儿,像一片风干蜷缩的橘皮。奶奶见她呆呆的,叹了口气,说:“奶奶把它埋了吧!”

杨旸哭了,问奶奶:“它为什么要死呢?我们每天把它照顾得那么好。”奶奶搂住杨旸的头,抵在怀里,说:“它之所以死,是因为它要死了啊。”

“这鸟在两个多月前,就像人一样显出衰老的迹象了。以前天一亮,它就站在栖木上,朝着东边日头啼得那个欢呐。”奶奶拍着她的肩背,轻声说。

杨旸想起来了,最近它常常把头缩在羽毛里,像小区里打盹的老人。有时也鸣叫,但声音干涩无力。

奶奶继续安慰她:“小时候我养过狗,它死了,我也很伤心。我爷爷说天下万物都有定时。生有时,死也有时。所以它死去,不是因为你对它不好,而是因为它的时限到了。”

杨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手绢,摊开,粉色的樱花,铺天盖在了小鸟身上。

“你很特别。现在的姑娘都不用手绢。” 说着,他望了一眼杨旸的羊角辫。

“你想说扎羊角辫的也不多了吧?”

男人不置可否,讪讪地笑了笑。他这一笑,杨旸才明白她为何不设防了。

“小时候,妈妈很喜欢给我扎羊角辫,也喜欢往我口袋里放手绢,她说这样环保。妈妈生病时,给我买了黄鹂鸟来陪伴我。后来妈妈去世了。两年后,小宋阿姨嫁给了爸爸。年初,他们俩去非洲国家支援基建,把我交给了奶奶。” 杨旸把藤条箱子放入挖好的坑里,又小心地给它覆上土。“现在小鸟也没了,还好我可以扎羊角辫。” 杨旸凄然一笑。

“你妈妈得的什么病?你爸心真大,把老人小孩丢下,自己和新欢跑去非洲。”男子将地上的紫荆花瓣归拢起来,双手捧起,撒进坑里。

“淋巴癌。” 杨旸咬了咬嘴唇嗫嚅道,“爸爸很苦,我不怨他。”

“又是该死的淋巴癌!找不到原因,也不是来自家族遗传。”男子捡了个石子,朝湖里扔去。

“杨旸,你该去上舞蹈课了。”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走到了面前。也许,她一直就在不远处跟着,嗅到“危险”的气息就现身了。

“叔叔,那我走了。” 杨旸吐了吐舌头。

男子点了点头,继续捡起石子打起水上漂。想起“羊角辫”吐舌头的表情,到底是小孩子啊,治愈得快,有什么创伤应该也很快走出来吧!他掏出一个上面写着“牛黄解毒片”的药瓶,拧开盖子,将白色药片倒在手心里,数了数,又倒回瓶里。

2

舞蹈课后,疼痛像根须一样在腹腔或另一个接近的部位里蔓延,它缓慢而富有节奏地回旋,丝丝缕缕,像蜘蛛连绵不绝地吐丝结网。杨旸躺在床上,看着音乐盒上的高髻女子随着音乐在不停地转动。她的姿势是经典的芭蕾舞标志性动作——阿拉贝斯克舞姿:两手张开,一腿直立,另一腿与之成直角向后伸展。

对,只有在舞蹈课上,她愿意梳着同样高的发髻,因为他。“言晚鸣!”多么明亮又令人忧伤的名字。她从不在奶奶面前说起这个名字,只说舞蹈老师如何如何,奶奶估计到现在都认为舞蹈老师还是两年前的女教师吧!她在自己好朋友上官蓓蓓面前也从不提这个名字。仿佛这个名字是一缕轻烟,一张嘴,它就缥缈无踪了。

这时,她又想起清早在湖畔遇到的男子,他和言晚鸣竟有几分相似。不过,他们并不是同一类人。言晚鸣也有阴郁的时刻,可显然,他们的生命底色不一样。

她們同学间私底下议论言晚鸣凶狠有余,温厚不足。可是杨旸知道:这些女孩子都喜欢他。他严厉中流露的温暖,苛刻时显现的俏皮。还有,他身上那种令女孩们悸动的,大男孩的半熟气息。私底下,她们常猜测他有没有女朋友,有没有结婚。她没看到他身边有年轻女子。只是,最近,他常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过来舞蹈室,那女孩跟他有几分相似,有同学竟然狗血地说那女孩是他的私生女。

不过她这些心思,她跟谁都没有讲,舞蹈班里也没有哪个同学跟她吐露过。她隐约觉得这不是合乎规矩的情愫。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,且自认为掩饰得很好。奶奶只管她的一日三餐、日常起居,其余时间就守着戏曲频道和谍战剧,把音量调到最低,哭哭又笑笑。

也许妈妈在的话,她还可以跟她说说。她好想叫一声妈妈。想到这,她又想起黄鹂鸟了。她叫黄鹂“妹妹”。奶奶不让,说她把鸟叫得矜贵了,不好养。于是,她就偷偷地叫它。这样想着,杨旸就不顾特殊时期的疼痛,打算去看看“妹妹”。

这是岭南最美的时节。天蓝得令人心醉忧伤。杨旸并不是此地的土著。她时常抱怨这里的潮湿燠热,而此刻走在这片土地上,疼痛竟然消失了。

柳树下记忆中的那块土地上,竟已长满了比别处更嫩绿的草。它们是吸食了“妹妹”的骨血才拥有如此的绚烂吗?物理老师说能量守恒,物质不灭,世界上基本的成分并没有减少或增多。它们的再生或消逝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。杨旸长舒了一口气,用指尖温柔地触碰那些草,仿佛在触碰“妹妹”光滑油润的羽翼。

“咳、咳,”几声咳嗽声传来,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几米开外。他笑了笑,说:“来了?”听起来就像问候一个老朋友,看来那两声咳嗽并不是身体异样的表征。

她笑了笑,嘴咧得很开,梨涡浅浅。

“天真好啊!你该高兴起来!”她郑重其事道。

他有些讶异,也许惊叹她略显成人化的语气吧,他奓开指头,捋了捋长时间未修剪的头发,低头说:“很明显吗?我的样子很颓废吗?”

她点头算是回答。

“上次你和我讲了你的故事。今天,我也打算说说我的故事。”他们不约而同席地坐下。

“那是春天的午后,在西双版纳的密林里,来写生的男孩和女孩正在观察一只雄犀鸟给树洞里的雌犀鸟喂食。犀鸟是一种很奇特的鸟,它硕大的头上顶着的突起很像犀牛的角,所以才有犀鸟这个名字吧!为了保护雌鸟和雏鸟的安全,雌鸟产完卵后,雄鸟会把洞口密封起来,仅留出一个小洞,以供雌鸟接取食物。28天后,第一只幼鸟出壳了,但雌鸟仍不能重获自由,因为长时间日夜蛰伏,雌鸟的羽毛已然脱落或残败,不能出洞。因此,雄鸟必须继续劳碌奔波。”

“犀鸟真是一对尽职尽责的父母。你接下来是要讲男孩和女孩的故事吗?”杨旸好奇地问。

男子望向湖畔的目光清澈澄明。“其实,来采风写生的是一群美术系的学生。男孩暗恋女孩,一直关注着她。他们寄居在老乡家里,有天晚上,女孩胃疼得厉害。与她同屋的女孩前来呼救,男孩第一个冲到女孩面前,让女孩服下他随身携带的胃药,然后背起她,飞奔卫生院。后来,他们结婚了,女孩来到男孩的家乡,成为一名中学美术老师,男孩则与朋友合伙创立了工作室,主要从事自由创作。男孩赚钱不多,女孩从不抱怨。很快,他们的女儿就出生了,这时男孩的事业刚有起色,正当他沉浸在欣喜之中,女孩却病倒了……”

杨旸泪流满面,而此时的男子也泣不成声。

“我是一个没用的男人。我不仅救不了妻子,还被别人骗得倾家荡产,只能啃老。像我这样的人,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?也许,我早一点去见我的妻子是我最好的归宿。犀鸟的寿命很长,能活到30-40岁,甚至50岁,一旦结为夫妻,便会终生相守。一只若提前死去,另一只就绝食而亡。”

“可是,你还有女儿啊!难道你连她也不要了吗?”杨旸被成年世界的脆弱打击得措手不及。

“我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珍重的人。可是,我给了她不好的示范。也许,我的离开,会给她一个更好的环境。你不知道,我的女儿已经几个月没跟我讲过话了。我整夜失眠,经常无端端狂躁,不仅伤害我身边最亲的人,而且我再也拿不起画笔了。我的内心没有光,何谈创作?我的父母都是退休教师,一定可以好好抚养她。”

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推诿责任吗?你们大人总是自以为是!你们埋怨我们小孩容易受情绪的干扰,不能专心学习,可是轮到你们自己呢?”杨旸捡起一块石子朝湖里扔去,突然想到了什么,惊虑地说:“你不会是想投湖自杀吧?”

“我确实想过,可我害怕我死后的样子会吓到我的女儿玥玥,也担心到了另一个世界,见到她,她认不出来我,所以我放弃了。”

“你说你的女儿叫玥玥?我叫杨旸。”说着,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画,男子也写下“言郗玥”三个字。郗是我妻子的姓氏,很少见,他补充道。

3

“奶奶,这是我们老师的侄女,可爱吧?”杨旸牵着着玥玥的手,跟奶奶介绍道。

奶奶亲昵地把玥玥抱进怀里,用尽了全天下最好听的话。玥玥很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宠爱,羞红了脸。

“玥玥,走,我带你进我的公主屋。我有童话故事读给你听。”

在美丽的西双版纳,两只犀鸟相爱了,他们辛勤地忙碌,开始在树洞里筑建爱巢。犀鸟妈妈生下一个蛋,犀鸟爸爸衔来草茎、枯叶和湿泥,混合黏液,把洞口密封起来,仅留出一个小洞,以供犀鸟妈妈接取食物。犀鸟妈妈寸步不离树洞,而犀鸟爸爸雄鸟则把浆果嘴对嘴地送进犀鸟妈妈的嘴里。小犀鸟出壳了,可犀鸟妈妈的羽毛已然脱落了,不能飞出洞口。于是,犀鸟爸爸继续劳碌奔波,片刻也不得休息。有一天,隔壁的犀鸟叔叔给他们衔来浆果,小声地说犀鸟爸爸遇到了意外,不幸离世了,犀鸟爸爸嘱托犀鸟妈妈好好照顾小犀鸟。

然而,犀鸟妈妈整日伏在洞中,痴情地望着远方。她拒绝进食,小犀鸟难过地说:“妈妈,妈妈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?你已经好长时间没看看我了。”

“小宝贝,妈妈想爸爸了。妈妈想去找爸爸。今后,妈妈让叔叔阿姨照顾你,好吗?”

“我不要,叔叔阿姨有他们自己的孩子。我只要我的妈妈和爸爸。爸爸很久不回来了,你也要离开我吗?”

“好孩子,妈妈说糊涂话了。妈妈太想爸爸了,等妈妈的羽毛长好,妈妈就和叔叔一起出去寻找爸爸,还要给我的小宝贝带好多好多的浆果呢。”犀鸟妈妈搂着小犀鸟动情地说道。

春天来了。犀鸟妈妈和小犀鸟飞啊飞,飛到每一个犀鸟爸爸曾经来过的地方。有时,他们会遇上暴雨,有时会被毒蛇盯梢。可是,小犀鸟从来不害怕,因为妈妈教会了他许多本领。他惊讶地发现,他已经从一只瘦弱的小犀鸟,变成一只健壮的,能勇敢面对各种困难的犀鸟,因为他拥有一个自己想要保护的人,那个人就是妈妈。

故事读完了,玥玥仍然出神地盯着笔记本看。

“玥玥,你知道吗?我妈妈离开我许多年了。爸爸很难过,后来他遇上了小宋阿姨,终于开始有了笑容。我曾经恨过爸爸,恨他还是忘记了妈妈。可是,每年妈妈的忌日,爸爸都要去墓地看望她。今年他去非洲了,可是临走前他在妈妈坟前待了一整天,我偷偷躲在后面,看哭了。我知道了,爸爸心里永远都有妈妈的位置。当时,我突然很想保护爸爸……”杨旸有些哽咽,继续说:“你有你想保护的人吗?”

玥玥没有回答,大滴的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……

4

杨旸领着玥玥来到了湖畔。杨旸指着黄鹂鸟埋葬的地方,开始讲述小鸟的趣事。突然,杨旸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,拉起玥玥朝对岸奔去。

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们,正在画一张油画。

画上的天空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,倾盆大雨落在岩石嶙峋的山上。雨水咆哮着冲向峭壁,在崖下形成一个奔涌的瀑布。而在瀑布的后面,有一个小树洞,一只雄犀鸟正笑着将嘴里的食物喂给一只雌犀鸟,雌犀鸟神情安然恬淡,她的腹下,有一颗光洁发亮的蛋。在狂风、骤雨和湍急的瀑布后面,一家三口是如此安宁快乐。

“爸爸,”玥玥轻声喊道。

男子转过身,他的头发理了,胡须剃了,露出青白的下巴。杨旸觉得他跟言晚鸣真的很像,果然是亲兄弟啊。

男子有些惊讶,不过很快露出最快乐的笑容,他高高举起玥玥,对杨旸感激地笑了笑,然后,继续拿起画笔,将玥玥放在膝头,在画的右下角写上“爱”。

杨旸悄悄转过头去,望着对面树上跃动的阳光。千万束的金芒在那里发出瑰丽的光。她好像还看到了言晚鸣在舞蹈室门口朝她挥手,不知怎么,自从上次和他长谈,说起他哥哥言旭东和玥玥,她对他那种懵懂的忐忑感渐渐减少了。每当想起他,心里充满了崇拜和温暖,没有过去那份小心和害羞了。

风里流淌着桂花的香气,鼓荡起她洗得渐渐发白的棉布裙哗啦啦地响,她用手按在胸口上,心想风一定探听到她内心的秘密了吧!她知道,那些寻常日子的快乐与忧烦会依然存在,然而一定不会太尖锐。她突然好想飞奔回家,点开微信,听听爸爸的声音,看看爸爸的笑脸,她要用新学来的几个笑话逗爸爸开怀一笑。

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秋高气爽正当时。”耳边响起开学典礼时校长的开场白,是啊,“这样满目的花草,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。”

作 者 简 介

肖群芳,笔名筱绡,广东省清远市作协、评协会员。小说《尹婆婆和泥鳅》获2019年《东方少年》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优秀奖;组诗《风韵旗袍颂》获“第三届沈阳国际旗袍文化节”优秀奖;小说《念》获“首届中山装征文”全国二等奖;童谣《知了知了你别吵》获广东省“岭南童谣节”三等奖。有小说、评论、组诗、散文,发表于《都市》《东方少年》《脊梁》《工人日报》《内蒙古日报》《小说月刊》《中华文学》《华语诗坛》《中国乡土诗人》《广东文坛》《南叶》《岭南文学》《广东电视报》《清远日报》《北海日报》《阳江日报》《韶关日报》《飞霞》《清远文艺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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